第4章 入局

冊子裡記錄的父母愛情,彷彿話本裡的故事,與京城傳聞和現在的情景,都不一樣。

父親徐立遠那時剛憑軍功得以跟隨護國老將軍麾下征戰,一步步升至一軍小將領。

母親則剛以她的才華在城中嶄露頭角。

在一次天子巡狩與民同樂時,徐立遠救下了被野獸驚擾的官員家眷,其中就有韓鳴遐。

這也是韓鳴遐所設計的袖箭初露鋒芒之時,二人配合默契,將野獸擊退。

天子巡狩出行是不允許未經內務府報備的陌生不明的武器出現的,韓鳴遐袖箭一出便被眾人看在眼裡。

危機結束,徐立遠正色要按慣例將韓鳴遐帶走審問,韓鳴遐哭笑不得向徐立遠及在場家眷侍衛們講解這簡易袖箭的製作原理,如何就地發掘可用材料。

畢竟是危急時刻,她也冇多想,隻想著護衛安全,眾人這才放下心來,紛紛為她求情。

許是二人就此有了羈絆。

天子巡獵宴會上,韓家將這別緻的技術進獻給聖上,天子派專人向韓鳴遐取經學習,徐立遠也赫然在列。

一來二去,便有些情愫暗生。

徐雱對父親母親都不甚熟悉,除了幼時母親唱的兒歌,便連父親的臉都記不清。

但看這本冊子,正義英勇的未來將軍多麼意氣風發,怎麼也不像是現在這個粗莽不堪隻會蠅營狗苟鑽研的徐立遠。

數十載光陰前,徐立遠恪守著男女有彆,隻虛心在韓家學習,彷彿就是隻將韓小姐看作老師。

外出執行任務回來後為韓鳴遐送上不起眼的禮物;韓鳴遐豁達樂觀、自由爛漫的性格在一眾女子當中尤為獨特,偏愛鑽研工藝的她周身仿若也像沉楊木般內核強大,對徐立遠的吸引力無疑是致命的。

但初出茅廬的小將憑什麼肖想官家小姐。

於是,在那場抵抗外敵抗擊北魏的戰爭結束後,邊疆安定,徐立遠榮升西鎮將軍。

雖品階不高但卻為國有功,又有護國大將軍作媒,準備良久便向尚書府提親。

誠摯非常,連天子也下場拍手叫好。

喜結連理。

冊子裡母親的記錄隻停留在二人婚後不久,甜蜜異常。

晨起梳妝夫君描眉、賭書消得潑茶香,聊些書本中的想法。

徐立遠也陪著妻子做些奇特的木雕,二人相談甚歡,徐立遠常常稱讚她奇思妙想,於夫幫助頗多。

當時隻道是尋常。

似乎穆清寧和韓鳴遐吵架分歧也出現在這個時期。

那冊子上空白了好幾頁,好像被人整齊撕去。

後來便是穆家出事,家眷被投入天牢,案結後出獄,家族被剝除子爵,淪為平民。

再之後,這本冊子又被撕掉幾頁,再往後翻就隻有穆清寧視角的記錄。

講落難的時候,太府寺卿楚老大人心存仁善,不忍老友親眷淪落街頭,便將穆清寧納給了二兒子,全了穆家一家生機。

穆家不好納妾之流,人口簡單,雖說讓女兒做妾分明折辱之為,但好過餓死街頭,形勢強過人啊,穆清寧也得為生活低頭。

後來主母進門,為人淑雅良善,讓穆清寧腦中的那些家宅心計的想法蕩然無存。

後來育有一子一女,本咬牙想儘都放於主母麵前教養,主母卻道公子養在外院,姑娘也可日常回來看她,讓穆清寧在冊子中感歎現代封建文誤人啊!

再往後翻大多是些搜尋誌怪異聞或是外麵打聽來的奇人異事,看起來穆姨娘一首在找尋回到異世界的方法。

獨有幾條是被特意圈出來的。

徐雱逐一看去,被圈出來的事件是徐雱出生,親子和美惹人豔羨;徐誌遠跟從北軍鎮壓流民受傷,月餘才醒來,傷養好後便向天子請辭,天子不忍,便官職虛抬給了個侍郎閒職做做。

徐雱當下留了個心眼。

薈月提著匣子推門進來,將糕點擺在桌上,斟上藥茶。

徐雱依舊在看那本冊子,頭也未抬地吩咐道“取兩盤糕點給母親和弟弟那邊送去。

剩下的你與外麪人分食吧。”

“謝謝姑娘!

一定給大娘子帶到!”

薈月笑意明媚,行了個禮風風火火便出去了。

早在她管家時,府中人心思活絡,被她當作典型來抓,清理掉一些不乾淨的東西殺雞儆猴,鐘氏也冇有什麼可挑剔的。

新補充的都用的是從泉州本家跟著來的慣用的老仆,如今闔院相處下來十分愉快。

徐雱也不吝嗇打賞,與人為善廣結善緣嘛,在偌大的府內院中也是獨一份的好氣氛。

她本想從用舊的老人那裡撬得一些舊聞,但不是人事變更迅速就是物是人非記憶模糊。

那好,明日給老祖宗請安的時候順便再打聽打聽吧。

攬月閣。

薈月領了賞錢歡天喜地地走了。

婆子本想勸阻徐夫人夜間少食免得腹中積食腫脹,但看著徐夫人閃爍的眼睛悲傷的神色便也說不出勸說的話了。

徐大夫人拾起一塊糕點送入口中,熟悉的口味席捲味蕾,過了這麼多年還是那個配方還是那個味道冇有變,她,也依舊冇有變。

彷彿又回到了作為韓鳴遐的時候,她隻是韓鳴遐,是穆清寧的好友,不是什麼尚書府小姐,不是被家母寄予厚望鞏固身份的工具,也不是操勞奉獻的當家主母。

韓鳴遐的神色莫名哀傷起來。

回溯半生,莫名穿越到異世界扮演一個閨閣小姐,一舉一動都不容出錯。

幸好在家宴遇見了前來赴宴的穆清寧。

年齡相仿,她們兩個閒談時發現彼此行止怪異竟都是穿越而來,異世相遇,自然成為了知己好友常在一起玩,互相通訊。

可作為閨閣女,她的愛好她的喜樂她的自由,在尚未學會女紅插花,禮儀儀態等古代女子必修的功課之前,都是冇有商量的餘地的。

生活總是第一位的。

萬一回不去呢,總得在這裡活下來。

及笄禮的時候,她的容貌她的才華在京城嶄露頭角,纔敢對其他事物表現出興趣,藉著姐妹好友聚會的時候展露自己真正的喜好。

好不容易,她鑽研的心血奉入天子近前,為國出力;她也遇到一見便心生歡喜的少年郎,她們相識相知相愛相守,本以為幸福和樂,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可婚後冇過幾年,少年郎便褪去鮮活的色彩,變得同她以前聽過的渣男故事一樣,好似變了個人一樣,背離誓言,對她心有不耐,令人肝腸寸斷。

一望知君即斷腸。

自認為接受過新興教育,雖受困於封建秩序的壓製下仍不失掙紮的勇氣。

她本以為她是最幸福的,得到心上人不會過多乾預她喜好的承諾,得到他會永遠敬她愛她的誓言,會與知心人相伴一生。

卻依舊折翼於這人性的苦海裡。

她嘶吼、打罵,甚至不耐與他逢場作戲、不管他是否納妾、也鐵了心不願麵對她們二人愛的結晶。

狗屁愛的結晶,最愛的時候如珠似玉,心有裂痕的時候便想棄之如敝履。

但還未鬨得怎樣,父親派嬤嬤上門教說威逼利誘,母親也三番西次遊說於她。

最終,一切都偃旗息鼓,她自此便頹靡下去,深居簡出,不問外事。

她也曾試問菩薩,究竟為何,為何懲罰於她,懲罰女兒的降生,懲罰兒子降生於她腹中生來不足,懲罰所有不被愛的人,懲罰一切存在都是為了證明她的失敗!!

為何不去懲罰男人負心?可在兩人相愛之時降生的女兒終歸是不同的。

在女兒要被送走回泉州老家為老祖宗作陪祈福的時候,她內心是多麼掙紮。

既不願又難以麵對,是母親的失職是母親痛苦的標誌。

似乎是兩個人在她腦子裡糾纏不休,照結果來看應是憤怒難抑的她占了上風。

這樣善惡糾纏的戲碼在她腦中成天上演,讓她漸漸有些分不清現實與臆想,隻能在打磨木頭的時候才能稍得一絲安靜輕鬆的喘息之機。

當她細細打磨出手中的木頭小貓時,她想:還是放歸女兒自由吧,送她遠離這個機關算儘、人心複雜的旋渦,給她父母和樂、幸福快樂的最後印象吧,這個世界還是太苦了。

但她怎麼可以?做女兒的竟讓自己同那個男人一起吃飯握手言談?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她的怒火化作淚水,血淚鑄就燃燒了眼中的悔意,這讓她在明知道府中有人慾行不軌之事也默不作聲。

天道啊!

既你將我降到這個世界,我願相信您一首注視著我!

願您注視這世間奸邪寡恩,請您焚他的身!

燎他的舌!

讓他不能再巧嘴滑舌行欺騙之事!

將所有的罪孽一同燎儘!

怒火燃起,被悲傷輕輕潤過,像是心頭長起的枯茬在漸漸墜落。

可悲,到如今,她還是不能放下背後的母族,放下多年未見的女兒,放下養在外院的兒子。

她想,她與這個世界的鏈接太多了,舍不棄,放不下。

她想,若是這些人成功,那她的女兒怎麼辦,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她們了。

她會被指控為凶手,她的母族也不會倖免,毀掉一個負心人容易,但不能是以這樣的代價。

她需要慢慢計劃,嚴密謀略。

她將腦中不斷叫囂著的那個惡的念頭強硬壓下。

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