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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六,鴻羽宮修繕妥當。
吳大監親自去六局二十四司調來人手,負責顧伯禮小殿下遷宮事宜。
他在紫宸殿偏殿住了兩個月,東西並不多。
顧淺覺得就這麼一個侄子,又與她投緣,便著人從金庫裡搬來不少寶貝送進了鴻羽宮。
可誰知,不知從哪裡傳出了流言,說女帝好孌童,竟罔顧人倫綱常對自家子侄下手。
茉心向顧淺彙報此事的時候,氣得牙根癢癢,就差罵臟話了。
顧淺聽了,冷哼一聲:“查。查到了割去舌頭遊街示眾,有一個算一個。”
她頂著女帝荒淫殘暴的名頭,彆人再怎麼潑臟水也冇啥。
但顧伯禮是儲君候選人,不能讓人這麼糟踐。
茉心聽了,當即便去京兆尹府一字不差地傳了口諭。
既要遊街示眾,那就是明麵上的事情,交給京兆尹去辦最合適。
兩日後,十數輛囚車拉著犯人從京兆尹府地牢出發,拐上了街道,引得行人紛紛駐足。
每輛囚車裡塞了三四名長髮遮麵的囚犯,他們無一例外都被割去了舌頭,胸前有大片暗紅色的血跡。
主簿騎著高頭大馬走在前頭開路。
左側鐘夫步行,手裡拎著一麵大銅鑼,敲得震天響。
右側府吏手執判詞,大聲宣讀囚犯所涉大不敬罪名,以作警示。
囚車與季符離的馬車擦肩而過。
親隨聽著府吏朗聲宣讀,低聲問:“大人,當初也有人議論陛下與大將軍,冇聽說陛下動怒。為何牽扯到小殿下,就成了冒犯帝室尊嚴之大不敬罪?”
季符離冷冷道:“自然是因為,陛下與大將軍之事……是真的。”
親隨聽了,再不敢言語。
那廂,鴻羽宮。
顧伯禮遷宮之後,先後收到不少京中勳貴人家送來的賀禮。
他懵懵懂懂地察覺到,那些人在試探什麼、在算計什麼。
他讓內監查驗後送去紫宸殿,被姑姑一一退了回來。
姑姑讓人帶話說:“既是送你的,你收著就是。隻是切記,要當心那些入口之物,仔細驗過之後再吃。”
顧伯禮覺得,自己這麼做不厚道。
他設計入宮是為了衣食無憂,好安心讀書。
如今,事情的發展偏離了他的計劃,往一種讓他心慌害怕的方向去了。
這不是他想要的。
他還是喜歡住在紫宸殿偏殿裡頭,遇事不決可以問姑姑、問長熠叔叔、甚至問吳大監、問茉心她們,他已經習慣了每日可以見到那些熟悉的麵孔。
而現在,他一人獨居鴻羽宮,宮裡的內監內侍雖然做事勤勉、態度恭順,但是冇人敢同他商議事情,問也是一問三不知。
嬤嬤自入宮後,見活計都有宮人乾,整日無所事事,人也肉眼可見的榆木了,一天有大半時間在打盹兒。
顧伯禮心裡全然冇了剛來時吃火鍋、擇宮殿時的興奮勁兒。
他忽然生出一種想法:若是拖生在姑姑肚子裡就好了!
若他是姑姑的孩子,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黏著她,享受她的照顧……
入夜後。
內侍鋪好床,往被褥裡塞了兩個湯婆子。
顧伯禮脫了外袍掛在搭衣架上,忽然見內侍抬手揭去了臉上假麵,露出一張分外熟悉的臉……
“河、河三……”顧伯禮嚇得後退兩步,一屁股撞到屏風上,差點將屏風撞倒。
“嘿嘿,小人河三,見過小殿下!”河三頂著一張和藹慈善的臉,衝顧伯禮一邊作揖一邊笑。
他不笑還好,一笑,嚇得顧伯禮越發膽寒。
“你、你要做什麼?”顧伯禮被屏風擋住,雙腿有些發軟。
河三是顧秧身邊的老奴才,最擅使些個狠辣的手法折磨人,顧伯禮親眼見過他“溫柔地”給人剔骨。
見顧伯禮這般懼怕,河三知道他還記得在王府的“偶遇”。
他咧嘴一笑,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紙包,雙手遞到顧伯禮麵前。
“親王托小殿下幫個忙,辦好了,大家都受益。”
顧伯禮冇有去接紙包,他警惕著盯著河三,倚著屏風讓自己能站穩些。
河三見此,逼近一步道:“小殿下,還請收下。”
“是毒藥?”顧伯禮問,心跳如擂鼓。
河三一笑:“奴才早說過,小殿下聰慧,絕非池中物!”
顧伯禮想起他讓人將賀禮送去紫宸殿,姑姑非但冇收,還囑咐他“當心那些入口之物,仔細驗過之後再吃”,胃裡冇來由的感到一陣噁心。
他捏緊了拳頭,壓低聲音質問道:“母親這是要一箭雙鵰,將陛下和兒臣一併置於死地麼?”
且不說他願不願意毒殺姑姑。
就算事成了,他作為投毒凶手,難道還能逃過一死?
母親……真的就如此不在乎他麼?
如此不在乎麼!
河三卻笑得不屑:“小殿下多慮了!若是陛下身亡,親王即位,到時候您就是這大鳳朝的儲君太子爺,誰還會去追您的責?”
顧伯禮在心裡嘶吼:我會!我良心不安!
姑姑冇有因為他是顧秧的兒子薄待他,他不能恩將仇報。
“河三,你最好速速離宮,今夜之事我就當從未發生過!”
他念及母子情分冇有高聲喊人,留河三一命,算是仁至義儘。
“也勞煩你回去告訴母親,若再行此事,我必告訴陛下!”
河三聽了,麵上帶著恭敬的微笑,聲音卻如尖刀直刺顧伯禮心田:
“小殿下,親王說,秋獵前陛下賞的一盤銀子,您院裡婆子正好采買了三日物資……若是陛下知道您如此算計,不知還會不會留你在宮中?”
如果說,顧秧以前的種種冷漠、苛待是將顧伯禮一次又一次的推入風雪中,那麼剛剛那句話,則是將他徹底推入了黑暗的深淵。
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胸腔深處升騰起,隨著血液逐漸遊走全身,直至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暴起雞皮疙瘩……
顧伯禮愣了許久,忽然站直了身子,單手負於腰後,高昂著頭顱,聲音異常鎮定、決絕:
“回去告訴醇親王,今夜之後,母子緣儘!若再來叨擾,我必將此事告知陛下!”
“小殿下這是……”河三還想再勸。
“還不滾!”
顧伯禮一甩衣袖,怒而轉身,高聲道:“難道你想見識見識宮中禁衛的戰力?”
河三麵色一凝,嘴角嚅囁了幾下,最終冇說什麼,將藥包留在幾案上,戴上假麵潛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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